The Little Princess 小公主

這幾年的農曆春節，我都是一個人度過，沒有什麼親友陪伴。但今年，在大年初一的早晨，當我尚在被窩中「半夢半醒」之際，耳畔突然傳來一個細小又古怪的聲音。那聲音依稀是：

「趕快起床！可不可以幫我畫一隻蝴蝶？」

「什麼？」我揉著惺忪睡眼問道。

「幫我畫一隻蝴蝶！」那個聲音更清晰了。

我倏地跳起，完全嚇傻了。使勁地眨了眨眼，定神一瞧，發現有個小女孩正站在床頭，用一種天真無邪的眼神望著我。

當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且難以置信時，是沒有人敢違抗的。雖然，就我看來，在新年頭一天的早晨被叫起床來畫蝴蝶，實在荒謬之至，但我還是從書櫃抽屜裡找出了蠟筆與一張白紙。

然而，我突然想起，自從國小時期做過一陣子「畫家夢」並畫過幾天漫畫之後，便再也沒有碰過畫筆了，因此，我誠實地告訴小女孩：「我不會畫畫。」

「那沒關係！幫我畫一隻蝴蝶！」小女孩堅持地說道。

於是，我只好硬著頭皮，在她的描述之下，畫了一隻蝴蝶。

「翅膀的顏色是pink的，… 嗯，頭上有兩根捲捲的觸角… ，對，就是那樣！」

畫好後，小女孩高興地拿起這幅畫仔細端詳著，笑著說道：

「這正是我要的蝴蝶！你幫我寫上名字吧！」

也因為這個要求，我才知道眼前這個天真的小女孩名叫Mandy。

＊

我花了不少時間，才弄清楚Mandy是從哪兒來的。她問了我不少問題，卻從未聽進我問她的問題。我是從她的童言童語中，一點一滴慢慢拼湊出來的。

例如，她第一次看到我的車子時，對車頭立著的三芒星標誌感到十分好奇。問道：

「這是什麼東西啊？」

「喔，那只是車子的商標而已。」

「商標？那是什麼東西？我倒覺得它很像我的家鄉…」

此時，對於這個小女孩的身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我，靈光一閃，問道：

「妳是從外太空某個星球來的嗎？」

她依然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只是繼續把玩著車標，輕輕地點了點頭。

＊

此外，我發現的第二個有關Mandy身世的重要秘密是：她很可能是位公主！

意外發現此事，是在她隔天於客房起床後，我問她：

「昨晚睡得好嗎？」

「不好！我整夜都睡不著，只覺得躺在一個硬硬的東西上頭。真是太難過了！」她抱怨著。

我檢查了床鋪，發現厚厚的床墊下有一枚十元硬幣。看來，眼前這位「錢幣公主」的嬌嫩一點都不輸「豌豆公主」啊！

＊

我發現有關小公主的第三個秘密是：她的家鄉可能日照不足。在晴朗的初春早晨，當我帶著她在戶外散步時，她對陽光照射我們身體後所產生的影子感到格外有興趣。

「看！我們的身體變長了！」她驚喜地叫道，彷彿發現了某個偉大的事蹟。

「那是影子啦！」我試圖對她解釋。

「影子？是從我們身體長出來的一部分嗎？嗯，我知道怎麼找到答案…」她說完，突然凌空一躍，小腳重重踩向我迤灑於地面的影子，並追問道：

「我踩著你的影子了！痛不痛啊？如果痛的話，那麼影子就是我們身體的一部分了…」

我明明知道真實的感覺，但在看到小公主熱切渴望的眼神後，卻依然大叫一聲：「哎呀！好痛！」

小公主開心滿意地笑了，這如花朵般的笑靨與銀鈴似的笑聲正是我渴望的！

＊

開春第三天，小公主就像前兩天一樣，一大早就站在我的床頭，試圖叫醒賴著床的我：

「起床！」

「不要吵啦…」

「帶我去看看蝴蝶的家！」

「什麼？」

「我想去看蝴蝶的家！」

受不了她的催促，我帶著她到家父的菜園裡去，試著尋找早春裡的蝶蹤。

我們的運氣不錯，真見到兩三隻翩然飛舞的蝴蝶，穿梭於園中。

小公主興高采烈地又跳又叫，一旁的我不禁拿起手機拍下她那天真浪漫的童顏。



但沒多久，小公主卻陷入了沈默，臉上甚至露出幾許哀傷的神情。她告訴我之前在家鄉時曾馴養過一隻蝴蝶，就是日前我幫她畫的那隻。後來，他們因故分開了，從此未再見面。

小公主對菜園中那幾隻蝴蝶說道：

「蝴蝶啊！你們雖然也漂亮，但在我心中，還是比不上家鄉的那一隻來的珍貴與特別。不是因為你們不好喔！而是我很早就認識他了…我們一同跳舞，一同歌唱；我跟他每天都分享著快樂與悲傷的事；最重要的是：他是『我的』蝴蝶。」

小公主接著又自言自語地說出一句十分「超齡」且耐人尋味的話：

「人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楚；真正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到的。」

聽完小公主的話，看著她若有所思的表情，我突然發現自己也已然被她「馴養」了…

＊

晚上我帶著小公主體驗傳統年節中的一項有趣童玩 ─ 仙女棒。她高興地揮舞著一支點燃的棒子，口中則哼唱著我聽不太懂的兒歌。須臾間，花火燃盡，小公主一怔，似乎想起了什麼，臉色一沉，幽幽地說道：

「原來美好的事物都不長久啊…」

她接著問我：「你們這裡有沒有可以祈禱的地方？」

我找不到教堂，索性帶她前往附近的土地公廟。

深夜的土地公廟，靜謐中透著莊嚴，小公主嚴肅地對著土地公神像念念有詞，聲音太小，我聽不清楚。

回家的路上，小公主沈默無言，到得家中，她突然對我說：

「我就要回家鄉去了…」

「為什麼這麼趕呢？多留一陣子吧？」我的話中帶著央求，但她並不回應，反而接著說：

「請記得我告訴你的祕密：真正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到的。」

「嗯，我知道…」

「它就像那隻蝴蝶一樣。如果你愛一隻生長在某顆星星上的蝴蝶，那麼，當你有機會在夜晚仰望星空時，就會是一件很甜美的事。就好像所有的星星都有蝴蝶在飛舞…」

「小公主啊！妳究竟想說什麼？」

「我就住在這些星星裡的其中一顆，我會在那上面笑著看你。因此，當你望著星空時，就好像所有的星星都在對你笑…更重要的是：你 ─ 只有你 ─ 能擁有會笑的星星！」小公主微笑著對我說。

我聞此言，心頭一酸，對小公主說道：

「不要離開我，好嗎？」

小公主沒回答我，只是淒然地說：

「回家的路太遙遠了，也很辛苦，我沒辦法帶著這個沈重的身體離開…」說完，她開始哭了起來，我憐惜地摟著她，讓她在我懷中安然睡去。

當天晚上，小公主真的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我，而我幫她畫的那張蝴蝶圖紙也憑空消失了。

＊

春節年假迄今已經好幾個星期了…我尚未對任何人提起過這段奇遇。現在，我內心的悲傷已經紓解了不少。就在剛才，當我不經意地抬頭望向夜晚的星空時，彷彿真的看到了滿天翩然起舞的彩蝶，以及對著我微笑的繁星。我知道，小公主此刻已經返回了她的家鄉，而她的蝴蝶正停駐在她的肩頭，聽她講起同我相處的點滴回憶。為什麼我能如此肯定？因為我的耳畔還迴盪著小公主銀鈴般的笑聲。

後記：
這當然是個虛構的「童話故事」。故事中的「小公主」在現實生活中係舍弟的女兒 Mandy ─ 亦即我的姪女。這個小姪女於今年春節隨舍弟自美國返台探親，期間曾在我家待了幾天。她天真可愛的模樣與話語，深深打動了我這個「阿伯」（台語發音），故而興起寫此故事留念之意。此外，眼尖的讀者可能還會發現故事中有許多情節、對話與世界名著「小王子(The Little Prince)」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沒錯， Mandy給我的感覺，就像小王子之於聖艾修伯里一樣，是一顆失去多年的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