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27日 星期日

[當兵回憶]八德篇之二:防警司令部


1997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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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依規定至桃園後火車站指定地點集合報到,防警司令部派有交通車在此接駁。由於我到得早,乃有空與司令部派赴車站接人之某中校人事官閒談;而很巧的是:該人事官正是負責本梯次防警預官分發作業的承辦人,故當他得知我的姓名後,便順手翻了翻手上的名冊,並告訴我:

「喔,你是九一四指揮部本部連的通信排長。」

「排長?」聽到這個帶兵打仗的官銜兒,就知道自己無疑地已經加入了傳說中的「空軍陸戰隊」。儘管心情有些沈重,仍接著問道:

「那麼,請問長官,我算是防砲,還是警衛部隊啊?」

「好問題!你隸屬的指揮部轄下既有防砲營,又有警衛營... 嗯,要我說啊,你這個本部連通信排長嘛... 既是防砲,也算警衛!」

好個令我啼笑皆非的答案!事實上,我早在抽中防警籤後,便開始四處打聽有關這支部隊的種種訊息。防砲部隊主要是擔任空軍基地、雷達站等重要軍事目標之防空護衛;其中,有使用四十公釐高射砲的傳統砲兵營,也有配備較先進之天兵防空系統的三五釐米快砲營;至於警衛部隊,則專責戍守全國各空軍機場、油彈庫、雷達站等軍事重地。唉!光聽完這些個任務描述,就不難想像他們為何被稱之為「空軍陸戰隊」了;而即將「入夥」的我,至今仍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屬於「跳砲操」的,還是「站衛兵」的那一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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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司令部並安置好行李與床位後,即有長官前來集合並宣布相關規定。該長官説,此次訓練講習將從一週延長為兩週;延長的原因雖未明講,但我料想與近來防警單位接連發生之喋血暴力事件自是有關。

解散回寢室後,與同來參訓之其他學員相互介紹認識,這才知道本梯受訓人員尚包括補給、軍醫、政戰、步兵等不同專長的預官。這其中,步兵人員均來自陸軍步兵學校,對他們來說,能從「硬梆梆」的陸軍轉派到「涼涼」的空軍,無異「鯉躍龍門」,故個個喜上眉梢;相反地,對我們幾位來自空軍航空技術學校的「少爺兵」而言,到了防警,可比「虎落平陽」,怎一個愁字了得?晚點名時,不大情願地脫下了藍色系的空軍軍便服,匆匆換上草綠色的迷彩裝,口中高唱著「我愛中華」,一切都顯示著自己將離印象中的空軍愈來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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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開訓典禮由中將司令親自主持。司令看來威風懍懍、目光炯炯,說起話中氣十足,鏗鏘有力。他沒繞彎,直接挑明:這次集訓的重點,就是要加強領導統御技能。他擔心近來出身「草莓族」世代的義務役官兵嬌生慣養,抗壓能力不足,在突然面對嚴謹的軍事生活時,會適應不良,最終導致不良的後果。關於他的「憂慮」,我心裡雖有些不服氣,但也無法全盤否認。說實話,我們這些預官,雖說是大專以上學歷的讀書人,但畢業後即入伍,大多無甚社會經驗;相形之下,士兵的背景則複雜的多:學歷高的有碩士,低的則有國中中輟生;身家清白的良民百姓固然所在有多,逞凶鬥狠的黑道流氓亦不算少。試想一個單純、天真,甚至有些無知的書生預官,驟然肩負起帶領一支「龍蛇雜處」部隊的重任,會是怎樣的光景啊?想到此處,也不禁打了個冷顫。

開訓典禮過後,隨即展開一系列的課程。然而,司令想要辦好這次訓練講習的熱情與美意,顯然並未感染其他授課的教官。接下來的上課過程裡,在台上講師一味照本宣科、虛應故事的敷衍之下,搞的像是集體催眠大會,台下學員們個個「睡」意盎然,點頭如搗蒜。這樣的訓練,竟然要進行兩週,也真是浪費國防資源了!我在想,如果能找一些現實生活中實際從事各類職務的優秀部隊代表現身說法,與同學們面對面座談,直接討論問題,交換意見,不僅有效,更可將長達兩週的講習縮短至一週,豈不兩全其美?

下午體能課至司令部運動場後的懷生機場跑步。此機場之所以命名「懷生」,係為紀念前國軍黑貓中隊飛行員陳懷生上校。陳上校於1962年駕駛U-2偵察機在中國大陸上空執行任務時,遭中共解放軍以飛彈擊落,壯烈殉國。另外,據上課的教官說,此機場早在日據時代即已建成,太平洋戰爭末期曾駐有日軍神風特攻隊,預備對美軍船艦進行自殺式攻擊。二戰後,國府在美軍協助下,曾重鋪機場跑道,並建了一座塔台。美軍協防台灣期間,其航空母艦上的若干戰機亦曾暫駐此機場。中美斷交後,機場改歸空軍防砲司令部使用,並作為桃園空軍機場之備降場以迄今日。現在的機場,空空蕩蕩,渺無人「機」,塵封多年的塔台在夕陽餘暉中孤零零地矗立著,透著無盡的滄桑與悲涼。

或許因為自己尚未脫離那種「不甘願」的情緒吧,總對此地的種種抱持著批判的態度。其實,防警司令部的伙食辦得極好,早餐有清粥小菜、豆漿饅頭;午、晚餐主食有麵、飯,甚至米粉的選擇,餐後更附有水果。同樣的餐費,在航校的伙食則差得太多了!此外,可能是承襲老陸重視階級觀念的遺風吧,這兒的小兵不單禮貌周到,甚至還幫我們倒垃圾,整理內務,乍受此待遇,一時間還有點「受寵若驚」,不太能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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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肚子突然感到不舒服,乃起床上廁所。完事後,待要起身拉繩沖水時,忽聽得隔壁間傳來窸窸窣窣之穿衣穿褲聲,但我記得進入此間時,隔壁間的門未關,明明顯示其中無人啊?怎麼這會兒卻聽得人聲?頃刻間,隔壁傳來了便池沖水之聲,更證明有人無誤,基於好奇,我也趕緊沖了水,跟著推門而出,想看看是哪位仁兄,有幸一同如廁;不料推開門後,竟看不到一絲人影,徒留便池沖水後的細小流水聲。此事就發生在陰森幽靜的午夜,令我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隔日上午課餘時間,我將此「靈異事件」告訴幾位熟識的同學,他們聽過後,除了覺得新鮮,也就若干疑點提出質疑,試著幫我釐清狀況。

「會不會是那個人動作迅速,一溜煙兒閃人,你沒看到他罷了?」漢文學長提出他的看法。

「不!我也曾想這麼解釋;但你們也知道,那間廁所出走廊的門是一扇類似美國西部片酒吧中常見的彈簧門,推開後可自動彈回,而且會發出『咿呀』的刺耳聲響,但我當時完全沒聽到啊!」我早知有人會這麼問,故立即有此回應。

「那倒也是...不過,我想這會不會你是壓力太大,產生的幻聽啊?」漢文學長繼續說道。

「希望是這樣!但說實話,我真的覺得自己當時並沒有聽錯...」我也只能無奈地這麼回答。

「不過這也難講喔!我前幾天聽一個幫我們打掃寢室的小兵說,此軍營冤魂不少,很多『怪事』確實曾經發生過哩...」另一位來自步兵學校的同學突然插進這麼一句話,隨後就繪聲繪影地講了許多道聽塗說的軍中鬼故事。

可能是那些鬼故事太過「戲劇化」了,讓人一聽就覺得是杜撰者居多,大夥兒在嬉笑嘲諷之餘,反而忘了繼續追究我那件事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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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訓期間的那段「靈異」插曲,並沒有困擾我太久。光陰似箭,兩週的時間轉眼即逝。此刻我已結訓返家休假,下週一就要啟程赴花蓮北埔九一四指揮部報到。

另外,今天剛好是我二十九歲的生日。晚間媽媽買了一個小蛋糕為我慶生,在全家團聚的溫馨氣氛中,我滿懷欣喜與感激地吹熄了蠟燭,切下了蛋糕。我自國中畢業後,即赴外地讀書,高中三年在台北,大學與研究所九年則在新竹;與家人間的相處,可說是聚少離多。像今晚這樣的場景,一直是我人生中少有的幸福時刻。很高興我可以帶著這份幸福,踏上一個未知的旅程;因為,它使我不再畏懼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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