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舞蹈童年

今年的生日，收到了比往年都多的祝福。為報答此等盛情，索性爆自己一陳年舊「料」，以饗眾親友。

能以此「料」表達誠意，可見這不是普通的「料」。對我而言，要抖出它來，是需要莫大勇氣的。

什麼「料」這麼難以啟齒啊？Well, 這得花些時間從我的童年說起。話說我一直認為小學時期是自己一生中的「文藝復興」年代，在那六年裡，由於沒有沈重的課業壓力，我盡情地參與了畫畫、寫作、演講...等等課外活動，不僅校園生活多姿多采，幼小的心靈亦獲得了充分的解放。然而，這其中卻有那麼一段經歷被我刻意地「隱瞞」，甚至選擇性地「遺忘」了... 那就是... 我曾經在二年級時被選中並參加了學校的舞蹈班。

長久以來，這段塵封的回憶之所以令我「不堪回首」，竟是因為自己心裡的一個「偏見」：我一直覺得它太「娘」，有損自己成熟陽剛的男子氣概。平心而論，這當然是個不成熟的「偏見」；但從前的我，就是這麼固執地忽略了它的存在。這個「心結」，一直到前些日子參加某次家族聚會時，方才打開。當時，表妹的女兒（亦即我的外甥女）在言談中大剌剌地說起自己在學校參加「宋江陣」的經驗；我不禁尋思：她一小小女娃尚且不忌武術之剛猛，我這堂堂男兒又何排斥舞蹈之柔媚？也罷，藉著腦門子一熱，乾脆「和盤托出」，心裡落個鬆快！

我當年就讀的國小，是個大學校：六個年級，每個年級十五班，每班五、六十人，總共五千餘人。小一升小二時，學校派出專業老師到各班選出外貌清秀、肢體靈活、協調性佳，且課業成績優異的學生，共編組成兩個舞蹈班：二年一班（男女生各半）與二年二班（全女生），我當然就被選在了二年一班。若說這樣的舞蹈班只是一般「掛羊頭，賣狗肉」的資優班，那可就是天大的誤會了！當年的學校可是玩真的。我們白天上課，下午午休結束後，只要老天不下雨，幾位舞蹈老師就帶著兩班百來號小朋友到滿布砂礫的大操場排練舞步與陣勢。民國六十幾年的小學校園，是不時興「愛的教育」的；司令台上、台下不時傳來老師糾正學生舞姿動作的吆喝斥責聲，我們的舞藝就在這烈日風沙、汗水淚水交織灌溉的操場上日漸進步。記得我們當時跳的舞，主題與時鐘有關。一半的人扮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尋常百姓；另一半的人則要手持外覆彩紙的竹棍，在適當時間，就指定位置，分組將彩色竹棍置放地面，排列出圓形時鐘面板上的所有阿拉伯數字，然後人員再次聚集，一齊坐下，分別形成時鐘的長針與短針，隨著舞曲節拍順時針緩緩移動。我在的小組，負責排列阿拉伯數字裡的「2」，不幸的是：我們一直排不出令老師們滿意的字型，以致司令台上的總指揮老師每每總是先透過擴音器高聲叫罵著：「每次都是那個『2』排得最爛！你們給我小心了！」然後就氣沖沖地衝下司令台，一腳將我們那個獨樹一幟的「2」給踹散了。要說當時的我難過嗎？其實還好。究其原因，要感謝同組來自二年二班的一個綁著長長辮子的女孩。因為她的存在，同組小男生們有了共同努力的目標，個個卯足勁，賣力耍寶，只要能逗她一笑，當天下午的所有辛苦與委屈就通通算不得什麼了。

有人或許要問：這樣頻繁耗時的練舞，難道不影響課業嗎？說來神奇，還真的不礙事。每回月考下來，一個班級竟然有二十幾個同學（將近一半的人）拿滿分（就是每科都考一百分）！說這群小朋友是「文武雙全」，一點也不為過。

我們平日刻苦訓練舞技，當然不是為了取悅校長而已。學期中，學校為我們報名全縣民俗舞蹈大賽。賽前，我們換上了精美的舞衣與掛飾，而志工媽媽更為我們每個小朋友（重點是：男生也不例外...）塗口紅、上胭脂。進到了縣立體育館裡，感受到那種盛大的場面氛圍，對一個不滿十歲的小朋友而言，真是難忘的經驗啊！結果證明：我們平日的努力沒有白費，當比賽結束，司儀報出我們獲得優勝時，許多老師與同學都喜極而泣。我已忘了自己當時的情緒反應，只記得在我面前的隔壁班辮子女孩笑得好燦爛！

事隔多年，我仍然記得我們跳的舞的主題曲：

時針慢走秒針急 滴答滴答滴

分針跟著走下去 滴答滴答滴

一時一刻不停留 整天整夜走下去

若不及時多努力 後悔來不及

在滴答滴答的時光流逝聲中，當年的小男孩早已變成兩鬢飛霜的中年大叔；如今的他，只能在泛黃的相片中，或是塵封的回憶裡，默默搜尋著童年的午後操場、竹棍舞衣，還有，隔壁班的辮子女孩。